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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入檢察體系後，我曾經想過自己多年的英文翻譯專業應該不會有太多用處了。當然偶爾遇到可以用英文溝通的外籍當事人時，我就會以英文問訊，主要不是為了幫國家省翻譯的費用，而是為比較有效率地進行訊問，節省彼此的時間。但有一個案子，讓我再度感受到語言的力量。
當時是一個日籍女生指控前男友性侵。案件其實已經前一個檢察官不起訴，但告訴人提起再議，高檢署發回，就到了我手上。

本件之前不起訴的主要原因是告訴人跟前男友原本就是同事，而分手後仍一起工作。雖然被害人跟被告之間的對話紀錄顯示當天他們確實有發生性行為，但被害人在對話中質問對方時，被告是理直氣壯地說他並不記得被害人反抗，也不認為被害人有明確拒絕。加上告訴人無法解釋分手會為什麼仍跟前男友回家，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拖了很久才報案。而且根據同事證述，在告訴人指控性侵的時間後，她跟前男友的互動雖不特別熱絡，但也沒有明顯異狀。在欠缺客觀證據的情況下，先前的檢察官認為被害人的證述不足作為犯罪證據。

雖然明知這件應該很難有新的證據，但我仍傳喚被害人再確認一次。我記得她身旁有社工跟律師陪同，但看來仍很緊張。事前就我就知道她可以講英文，於是直接跟她用英文對話。我問她為什麼英文很流利，她說起自己雖然出生在日本，但一直都讀英文學校，從小的同學好友也許多是英語母語人士，所以對她而言英語幾乎等同母語。我跟她用英文聊了一些她為何來台灣，為何留下來等等，感覺她輕鬆了不少，專注地看著我，眼神安定了許多。

因為性侵的過程之前偵查中就問過，我的重點其實就是問出那幾個不得不問的敏感問題。為什麼分手了還跟男友回家?為什麼被性侵後拖了很久才報案?為什麼被性侵後沒有跟好友或親人說?
她說，她來到台灣打工後認識了男友，而因為語言的關係，她在台灣的朋友很少，唯一較親近的人只有男友跟一兩個同事。所以她在台灣其實是孤立無援的狀態，事發後她不知道要跟誰求助。

至於為何跟男友回家?為何很久才報案?她看著，用顫抖的聲音說，因為她有把柄在前男友手上…在交往當時，男友曾要求她拍攝性愛影片，事後她要求對方刪除，但對方不但不肯，還在她要求分手時用來要脅她。她在分手後仍因為對方威脅要散播影片而跟他回家，而在性侵發生後，她也仍舊害怕影片會散布出去而不敢報案或告知任何人…直到她終於受不了而離職，並決定求助。
我問她，她還留著影片或有拍過影片的證據嗎?她點頭說有，並且當場拿出手機找到了影片，還有前男友要脅她的對話。
這項證據不但證明了前男友恐嚇她，更足以解釋她在性侵案前的配合，及性侵案後的隱忍。

在她說出這段話的當下，她的社工跟律師都顯得很驚訝，因為她們在此之前都不知道這件事。我問她，這麼重要的證據之前都沒有拿出來嗎?她說，因為在她成長的日本文化中，拍攝性愛影片，即使原意是跟男友留作紀念，也是非常可恥的事。她實在說不出口，更害怕本來關係已經很疏離的父母會因此更責怪她。
我問她，那麼她這次為何願意說出來了?她說，因為我可以跟她直接用英文對談，她可以感受到我真的懂了她。相通的語言拉近了彼此的距離，直接的對話與眼神接觸讓人之間的信任倍增，這是隔了一層翻譯難以做到的。

她提到這件事帶給她很大的創傷，所以她已經決定離開台灣，去美國跟妹妹同住。但我告訴她，如果我相信她而決定起訴，她是關鍵證人，除非她願意回國作證，否則這件不可能定罪。她說，她一定會回國作證。
這件我後來起訴了，最後也判決有罪確定。她相信我，於是我也相信了她。雖然性侵的傷害可能是她很難癒合的傷，但我希望最終司法相信了她，至少讓她肯定自己有站出來的勇氣!